一個名叫羅翔的刑法學教授火了。
3月9日，羅翔入駐B站僅兩天，粉絲破百萬，如今已超400萬。另一個標志是，有人已經(jīng)蠢蠢欲動，想把他與張文宏強組“CP”（Coupling，人物配對）了。
戳→羅翔刑法課
我不想贅述“羅翔的刑法課有多好玩”。比起火爆本身更重要的，是羅翔及他的內(nèi)容在當代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中的稀缺性價值。
最顯而易見的，已經(jīng)太久沒有學者，能因為談論法治、尊嚴、自由這些嚴肅話題而受到網(wǎng)絡歡迎了。
針對羅翔的批評聲也有，其中一個有意思的意見說，“沒有人真的想學習刑法會去看羅翔的視頻，因為看他的視頻你只會記住段子和雞湯”。這批評也是思考羅翔價值的關鍵——觀看這些視頻的大眾，真的有學習刑法的必要嗎？
我們大概無法用專業(yè)學習的標準，去分析羅翔那些廣為流傳的片段。只看他的課可能過不了司法考試，但能收獲到一點點對法律的敬畏和對正義的樸素向往。當然，還有“上頭”般的快樂。
我還記得大學里那些催眠咒般的課，學生逃課、上課補覺當然不對，但能把影視鑒賞教出哲學概論的體驗，也屬“功力深厚”?；蛟S是因為敬畏教書育人的嚴肅性，很多教師往往羞于或不愿承認，教學活動天然兼具表演性質(zhì)，那些學識淵博且富有幽默精神的教師，上課效果往往更好。
在某些專業(yè)課程中苛求有趣不現(xiàn)實，但區(qū)別于專業(yè)教育，類似影視鑒賞這種通識教育課程，不僅不會因為快感折損教學效率，反而會提高“用戶粘性”。
而通識教育，可完全不比專業(yè)教育重要性低。
哈佛大學出版于1945年的《自由社會中的通識教育》中，將學校教育分為專業(yè)教育與通識教育，“專業(yè)教育指使學生具有某種職業(yè)技能的部分，通識教育指的是學生全部教育中使其首先成為一個負責任的人和公民的部分?！焙唵握f，專業(yè)教育教人謀生，而通識教育所要解決的是把學生培養(yǎng)成什么人的問題。
羅翔的視頻課程，其實就是包裹著刑法學外衣的通識教育。他最新在B站播的《羅老師法律小課堂》，主題是《醫(yī)生可以拒絕醫(yī)治暴力傷醫(yī)者嗎？》。說實話我完全忘記了他提出的法規(guī)和暴力傷醫(yī)立法建議，但我還能記得他的“雞湯金句”——
為什么暴力傷醫(yī)事件如此的常見？因為我們很多民眾對規(guī)則的尊重，他們認為規(guī)則是約束弱者的，至于我是如此的優(yōu)秀，如此的強大，我可以跳出規(guī)則以外。但法治最重要的一個命題就是規(guī)則的普遍遵守。
何為規(guī)則的普遍遵守？即無論是一般人、弱勢群體、上層階級還是規(guī)則制定者，無一例外都需要受到規(guī)則制約。
很多人都以為刑法是一把砍向犯罪分子的刀，認為刑法的存在就是為了讓懲罰罪犯的力量更強大。但事實上刑法是一把雙刃劍，一邊砍向犯罪分子，一邊也限制著懲罰犯罪的公權力。
如多年前的“劉海洋案”，清華高材生劉海洋向動物園狗熊潑硫酸。按情理說，狗熊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且劉海洋犯案手段殘忍，很多人恨不得對他剝皮抽筋，如果沒有刑法，領導拍下桌子就辦了。
但該案只判了毀壞財物罪，連“非法殺害獵捕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都沒定，因為劉海洋沒有殺害和獵捕行為，他只是傷害了狗熊。然后吊詭的結局出現(xiàn)了，刑法保護了劉海洋。
類似的悖論在全世界隨時都在發(fā)生著，很多人覺得，法律怎么這么刻板？不合情理！但即使如此，刑法也依然必須被嚴格操作，羅翔曾經(jīng)解釋過理由——
因為刑法面對的是渺小的個人與強大的國家之間的對抗……任何人的內(nèi)心都有幽暗的成分，所以人組成的任何機構天然都有幽暗的可能……一次犯罪不過是污染了水流，可一次不公正的司法卻是污染了水源。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很多時候，讓彈幕刷膜拜的羅翔發(fā)言，跟法律都沒有什么關系。比如這段——
我們登上并非我們所選擇的舞臺，演出并非我們所選擇的劇本。各位有誰是自愿選擇來到這世界上來的？誰的劇本是自己選的？大家有時是不是很羨慕別人家的劇本？講老實話我有時也很羨慕別人的劇本，但是沒辦法，你的劇本不是你選擇的。你只能選擇努力演好你的劇本。雖然很痛苦，但只要努力演好，痛苦中也有精彩。
羅翔之所以火，大概也是滿足了人們對有力量的通識教育的想像。用荒誕、極端案件逗笑人的同時，夾帶出對尊重生命、尊重常識和對理想主義的呼喚。
雖然我很欣喜他的走紅，可有時我會忍不住去想，羅翔本人對自己法治科普事業(yè)能走多遠——產(chǎn)生多大、多深遠影響——有什么樣的預期呢？
我猜不會很樂觀，因為“人性”與“幽暗”是他使用的高頻詞，這也是羅翔主張的“法律的現(xiàn)實主義人性基礎”——“人性禁不起試探，用規(guī)則釋放人的尊嚴，用規(guī)則壓抑人性的幽暗”。甚至可以拋開法律這個定語，悲觀貫穿了他的世界觀。
有一期視頻，羅翔自我批判“壞人”“虛榮”“虛偽”——因為自己曾在小學時，利用小組長的權力讓同學幫他抄作業(yè)。這不是一次孤例，當講到義憤之時，他有時會遏制不住表現(xiàn)出憤怒和痛苦。
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的矜持——作為一名清醒的悲觀主義者卻依然選擇積極的行動，并反抗整個時代的虛無主義，在這個時代，顯得尤為珍貴和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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