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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歲孤老 7分鐘內(nèi)被三車連撞身亡

時間:2020-04-28 10:15來源:網(wǎng)絡(luò)整理 瀏覽:
死亡是李志廣這一生最為人所知的事。在廣西北流市大倫鎮(zhèn),這個1米6的瘦老頭,像是影子般孤獨的存在——一輩子沒成家,無兒無女,無兄弟姐妹,獨居大

死亡是李志廣這一生最為人所知的事。

在廣西北流市大倫鎮(zhèn),這個1米6的瘦老頭,像是影子般孤獨的存在——一輩子沒成家,無兒無女,無兄弟姐妹,獨居大半生,沒人記得他的生日、喜好、習慣,也說不上他每天是怎么過的。

直到三輛車將他撞死。

第一輛是摩托車,從身后駛來,撞向他,車、人倒地,司機將他扶起又放下,駕車離去。不到一分鐘,第二輛摩托車撞向他的頭,車沒有停。

他掙扎著想要爬起,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臉。幾十輛車接連從身旁駛過,瞬間的光亮后,又將他甩在黑暗中。

3分鐘后,第三輛面包車從他身上碾過。他再沒起來。

 李志廣被前兩輛摩托車撞倒后,想爬起來。本文除特殊標注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 李志廣被前兩輛摩托車撞倒后,想爬起來。本文除特殊標注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

路邊的監(jiān)控記錄下整個過程。視頻在網(wǎng)上傳開后,人們都在談論著他。

但這些都和他沒有關(guān)系了。69歲的他,冰冷死去。

生死7分鐘

垌尾村將軍坡,李志廣走到了那個將要奪走他生命的路段。

時間是2019年12月14日晚6點27分。他右手拄著竹竿拐杖,左手背在身后,弓著腰,緩慢走在馬路邊沿。

這條名為425縣道的路,是村里往來鎮(zhèn)上和北流市區(qū)的必經(jīng)之路,他走過無數(shù)次。人們常??吹剿粋€人,或是跟另一個老人,去趕集或是看病。

路只有4米寬,僅容兩輛汽車并行,走在路邊,車仿佛貼身擦過。此時,他已走過一段600米左右的暗道,沒有路燈,只附近房屋散出微弱的光。

李志廣摸黑走到一棟6層新房前。新房正在裝修,泥水淌到路邊。主人出去吃飯了,一樓門燈發(fā)出微光。

 李志廣被撞倒的地方,就在馬路右側(cè)泥水邊。 李志廣被撞倒的地方,就在馬路右側(cè)泥水邊。

馬路對面是一家開了3年的餐館,晚上正是客多的時候,大廳、包廂滿是人。6臺小車排成一排,擋住了從店里望向街道的視線。

只需再往前走50米,李志廣就能穿過沒有燈的路段。

這時,對面一輛汽車打著遠光燈,如同一團光焰朝他逼近。眼前驟然變得光亮。

 李志廣被車撞倒之前,對面汽車打著遠光燈。 李志廣被車撞倒之前,對面汽車打著遠光燈。

身后,一輛紅色摩托車撞向了他。他一下?lián)涞乖谟仪胺降哪嗨?。摩托車也翻倒在地?/p>

監(jiān)控視頻里,戴著頭盔的司機迅速爬起,雙腿跨在他身上,將他從水里拖到馬路上——這個動作后來引發(fā)了不少質(zhì)疑。

司機抬了下他的左腿、右手、右腿,似乎想看下傷勢。之后往前看了幾眼,又低頭看看他,將他上半身前后晃了幾下后,放倒在地,小跑著扶起摩托車,踩了幾次油門才啟動,隨后騎車離開。

李志廣癱在地上,頭朝向馬路中間。這個姿勢,在黑夜中很危險,任何一輛路過的車都可能從他身上碾過。

30秒后,他腿動了下,頭緩緩抬起,想爬起來。就在這時,兩輛摩托車從身后駛來,前一輛從他身邊穿過,后一輛撞到了他的頭。

他像只圓規(guī),被順時針旋轉(zhuǎn)了約30度。前一輛摩托車后座上的女子扭著頭看向他,撞他的那輛似乎沒發(fā)現(xiàn)異常,徑直離去。

李志廣的世界開始在黑暗與光亮中切換。幾十輛車,摩托車,貨車,汽車,從他對面、身后經(jīng)過。有人似乎注意到了,扭頭朝他的方向看去,但沒有車停下來。

76秒后,一輛摩托車“碰”了下他的后背,他身子隨之一晃。

又過了十幾秒,他的腿、上身開始動,左手慢慢撐起上半身,撐了幾秒鐘后,倒下,又撐起。

他在掙扎,他想爬起來,使不上勁。

離他最近的餐館里,人聲鼎沸,兩個小男孩在店門口跑進跑出,誰也沒注意到他。

倒地后第4分鐘,一個男子從餐館出來,到路邊接電話。一輛貨車恰好經(jīng)過,燈光照射下,他隱約看到地上有人,趕緊回店告訴老板娘方月:“有老人好像倒地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摔了?!?/p>

方月跑出去看,昏暗中,只見一團黑影,她以為是一攤泥,或是被扔掉的衣服。

在店里吃飯的白浩也出來了。兩人打開手機手電筒,穿過馬路,走到李志廣面前。

光照在他身上。他斜躺著,左手撐地,臉上滿是血、混著泥水,手上也有血。

方月嚇了一跳,拉著白浩往他身后躲。

白浩也害怕,“能站起來嗎?”

李志廣沒有說話,睜眼看著他們。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方月都會想起那雙眼里的痛苦和絕望。

方月和白浩看到老人后被嚇到了,準備報警。

“滿臉是血,感覺太恐怖了,不敢去扶?!眱扇硕急粐樀搅?,回到對面馬路。方月要報警,有人說,先去拿凳子設(shè)路障。她趕緊跑回店里,白浩繼續(xù)用手電筒照著老人,旁邊站著5個人。

突然,一輛棕色面包車從后面駛來。

“車速估計有60公里/小時?!卑缀菩奶铀?,眼睜睜看著車輪從李志廣身上碾過,老人的身子在車輪下滾了一圈,頭再次轉(zhuǎn)進泥水中。

一聲碰撞,車前杠被撞,有碎片飛出。

“撞到人了!”白浩和幾個人大喊。

車減速了,但沒有停。司機后來接受警方問詢時說,當時路太黑,碾過的時候車抖了下,以為碾到了蛇皮袋,就駕車離去。

有人舉著手機想拍下車牌號,但車很快消失。

方月拿著2個紅色塑料椅跑出來時,白浩說剛剛有個車過來,又把人撞了。她趕緊報警。店里有監(jiān)控正好對著馬路,回看監(jiān)控她才發(fā)現(xiàn),這已經(jīng)是老人第三次被車撞了。

幾個男子在李志廣前后放4把椅子當路障。越來越多人圍在馬路邊,不敢靠近。

車流不息,李志廣沉入黑暗中。

6點50分左右,救護車到。醫(yī)生急救后說,人死了。

白浩上前看了一眼,老人肋骨已經(jīng)拱起,頭歪著,臉緊繃,嘴里溢出血塊,眼睛還睜著,“到死都沒有閉眼”。

那晚,被第一輛車撞倒后,李志廣在黑暗中掙扎了7分鐘,又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近4個小時,才被送往醫(yī)院太平間。

如果……

倒地后2個多小時里,沒人知道他是誰。

直到晚上9點左右,有人跑到村里小賣部喊:“有老人被撞了,好像是你們村的。”

李志廣一個親戚正在店里買煙,急忙回家,發(fā)現(xiàn)他屋里沒人,于是叫上他堂侄李廣生去現(xiàn)場辨認。

他們一眼就認出了他——頭被撞得有些變形,左臉貼在地上,嘴角流出一灘血。

得知叔叔被三輛車撞過,李廣生難過又憤怒,“那是人啊,不是螞蟻?!?/p>

出事那天早上,他還看到李志廣拄著拐杖在家門口走動,跟往常一樣。中午12點多,鄰居家殺鴨,盛了一碗給他。他吃不下肉,只喝了湯。下午1點多,他拄著拐杖出門,沒人知道他去哪兒。直到5點左右,出現(xiàn)在離家1.4公里遠的垌尾村衛(wèi)生室。

村醫(yī)李應華記得,那天一進門,老人說自己頭痛頭暈,要買二貼油——專治傷風感冒、頭痛,一盒12塊。之后他從兜里掏出卷在一起的零錢遞給李應華。

下午5點半左右,李志廣離開衛(wèi)生室。從衛(wèi)生室到他被撞的地方,僅610米。那天他走了近一個小時。人們猜測,他許是路上碰到熟人,說話去了。

8天后,事發(fā)路段已經(jīng)如常,依稀可見當日場景:

大貨車、汽車、摩托車,來來往往,揚起塵土,發(fā)出轟隆隆的巨響。有的摩托車上,擠了3個大人3個小孩;還有的三少年擠一輛“鬼火”踏板車,猛轟油門,急馳而過。

路邊是三四層高的樓房、汽車修理鋪、木材加工廠,灰綠色的樹上積著厚厚的灰,有炊煙自屋頂升起。路邊稻田里,枯黃的谷茬間長出嫩綠的新葉。一群灰褐色的鴨,扭著脖子琢身上的毛,撲棱著翅膀。

遠處,通紅的火燒云在天空盤踞。光影越來越暗,6點一過,天黑透了。

 2019年12月22日18時30分,李志廣被撞的地方漆黑一片。 2019年12月22日18時30分,李志廣被撞的地方漆黑一片。

如果那天李志廣沒有出門買藥,回家時沒在路上逗留,路上有路燈,第一輛摩托車把他撞倒后扶起,路過的車、發(fā)現(xiàn)他的人順手拉他一把……他很可能會逃脫死亡。走過前方400來米有燈光的路,他會右拐進村,穿過樹林、石橋、靜無人煙的小路,走上410米,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在蟲鳴狗吠聲中,打開門,進屋做飯。

但沒有如果。

路邊監(jiān)控記錄下他被撞的過程,但無法識別肇事車輛的車牌信息,肇事者的衣著、體貌特征也模糊不清。為此,北流警方發(fā)布懸賞通告,全城尋找肇事者。

李志廣出現(xiàn)在北流人的朋友圈、電視新聞、微博熱搜,他的死亡被反復觀看。

方月總會想起老人的眼神,想起他滿臉的傷,心就跟著揪了起來,“就往上拉一點點,他就不會死了,就不會遭到(最后)那個大車撞了?!彼曇舸蝾?,“我自己都覺得我沒用”。

好幾天,她不敢沖涼,不敢一個人上洗手間。

丈夫是店里唯一的廚師,那晚在廚房忙,出去看的時候,老人已經(jīng)死了。他很遺憾,“如果是我出去的話,我膽子比較大,肯定會把他往上拉一點,他就有救了?!?/p>

方月后來打聽到老人的住址和姓名,請朋友為他做法事超度,只有這樣,她心里才稍微好受點,“畢竟沒有把他救活?!?/p>

22歲的白浩也很后悔。那晚,他做噩夢,一想起老人在眼前被撞的情形,就覺得“很恐怖,很恐懼”。

他手指著坐在對面的條紋衫男子——當晚第一個發(fā)現(xiàn)李志廣的人,說“他這么大一個人都害怕,還說我”。

條紋衫男子看上去三十多歲,他說之所以沒馬上扶老人起來,是因為有朋友以前扶老人后,被訛了1萬多塊,“碰到這個事,肯定自己一個人不敢去的。最少有一個人在旁邊看著我扶起來,不然說是我碰的。這個很難說清楚,是吧?”

孤獨一生

孤獨,是李志廣一生的底色。

他是獨子,年幼喪父,母親20多年前離世。家里窮,別人看不上他,一直沒成家。年輕時,種地,上山撿松樹枝扎成掃把,挑到街上賣,換點油鹽,偶爾做些小工。

上世紀90年代,他隨堂侄李廣生的哥哥到東莞做環(huán)衛(wèi)工,一干30年,工資由240元漲到1000多。他每天早上四五點起床,拉著兩輪垃圾車,到街上掃地,一天干十來個小時。路上看到礦泉水瓶、紙皮箱,撿起來攢著賣。

在東莞,他不會說普通話,白話也不標準,除了一起干活的環(huán)衛(wèi)工,很少和人交流。他住在老板安排的單間,自己做飯,每日除了掃地就是看電視。他愛看粵語電視劇,字幕看不懂,光聽聲音。

每年只大年初一放一天假,他因此很多年沒有回家過年。李廣生與他在東莞過了一次,就一塊吃個年飯,那以后,李廣生再也不愿在外面過年了,太冷清了。

40多歲時,他差一點就脫了“單”——一個三十多歲的廣東女人,經(jīng)人介紹后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個月,騙了他的錢就跑了。

2012年染上肺結(jié)核后,老板不讓他干了,他回到老家。堂哥帶他去市醫(yī)院看病,治了大半年才好,掃地攢的錢耗費一空。

堂哥幫他申請了“五保戶”。大隊600多人中,他是僅有的2個五保戶之一。每月400多塊補貼,冬天發(fā)衣服,過年送點豬肉、油,生活勉強能過下去。

住了幾十年的瓦房灌風漏雨,3年前,政府出資重建。兩間平房,一間是臥室、一間是廚房,只有幾平米,沒什么家具。

 李志廣的住處。 李志廣的住處。

每天清晨,起床做飯后,他跟著堂侄媳賴秀坤去地里干活。1畝2分地里,種了稻谷、蔬菜。他還養(yǎng)了幾只雞和鴨。

沒活的時候,就搬個矮凳坐家門口,看竹林在風中搖晃,發(fā)出嘩嘩的聲響,鳥在林間飛來飛去。

賴秀坤說,叔叔沒讀過書,只會寫自己名字;膽子也小,不敢獨自坐車去陌生地方;不會打電話,得找人幫他撥好號碼,為此他一直沒手機;碾米機也不會操作,“教他他也不會”。

“他是那種讓人比較舒服的老人家,平易近人,隨和?!贝遽t(yī)、鄰居、晚輩說到他的死,忍不住哽咽落淚。印象里,他很少主動找人說話,不抽煙、不喝酒,不跟其他老人一塊聊天、玩牌,不串門,也沒人去他家坐,“他一個人,哪個去他那里啊?”

他也有自己的倔強。買藥沒帶錢,第二天會馬上補上;有時不收他錢,他也堅持要給。不喜歡麻煩人,認識的人路上遇到他,想帶他一程,他非要自己走。生病了,自己走路去打針、買藥。只有實在受不了,才讓人送。他穿的衣服都是一二十塊錢的,但干干凈凈,賴秀坤曾想給他做條褲子,他不要。

過年時,堂侄們叫他去家里吃飯,他說我這里有,不去,自己一個人過,也不去拜年,“他可能覺得去別人家不太好?!彼麄兙徒o他錢,買點肉、面條。殺雞殺鴨了,盛點端給他。

侄外孫女李瑞萍記得,九公偶爾到她家看電視,回去時,背影孤零零的。每年過年,爺爺(李志廣堂哥)的幾個女兒都回來了,家里歡聲笑語的,九公就在旁邊默默聽著,偶爾插兩句。有一年過年她給九公紅包,老人看著她,臉上露出要流淚的表情——他極少表露情緒,以至于被問到他有什么開心、難過的事或是心愿,和他最親的人也說不上來。

 李志廣生前舊照。受訪者提供 李志廣生前舊照。受訪者提供

他唯一的喜好是趕集,堂哥有時和他一塊去。兩個老頭背著手,慢悠悠走在路上,邊走邊說話。路過衛(wèi)生室時,進去喝口水,休息下。碰到熟人,聊上兩句。

堂哥喜歡說笑話,他總是聽著,問他他才說話。有人開玩笑,他也輕輕一笑。趕集回來時,路上撿根竹子挑東西,碰到村里的小孩,把買來的糖、水果分給他們吃。

去年4月,堂哥去世后,他總是一個人散步,趕集,看病。

病痛折磨著他。先是肺結(jié)核復發(fā),咳血,吃藥后經(jīng)常頭暈眼花。去年開始,嘴里上頜冒出一個腫瘤,越來越大,擠壓到舌頭后,吞咽困難,只能吃稀飯、奶粉等流食。他說話開始口齒不清,耳朵也不好使了,走路要拄著拐杖。

親戚帶他去醫(yī)院檢查,鼻咽癌晚期,沒敢告訴他。他靠吃藥打針緩解病痛,痛得厲害,就到三公里外的鎮(zhèn)衛(wèi)生院打針。堂侄有時騎摩托車送他去,他打完了自己走回來。

很多年前,他對母親說:“你老了我養(yǎng)你,我老了不知道怎么過?!?/p>

他曾想讓一個堂侄照顧他,結(jié)果那個堂侄先過世了。后來,他想把家里的鑰匙給賴秀坤,賴沒拿。

“他的意思是不是說以后有什么事要靠你了?”記者問。

“他不敢說。他不敢直說?!?/p>

悄然離去

深夜里,四輛警車穿過鄉(xiāng)村小路,停在路邊。民警叩開了李豐家的門。

看到警察的那一刻,他滿臉通紅,身子發(fā)抖,腿發(fā)軟。

民警問他,你知道我來這里干什么嗎?人是不是你撞的?

他口齒不清,聽不清說了什么。

很快,民警在他家找到了那輛紅色肇事摩托車。車子多處有擦痕,右側(cè)轉(zhuǎn)向燈燈罩掉了。頭盔、他當天穿的衣服也被找了出來。

直到這時,兒子李曉磊才知道,朋友圈中到處轉(zhuǎn)發(fā)、尋找的肇事者,就是父親。

李豐是第一輛肇事摩托車司機,事發(fā)后第六天被警方抓獲。另兩位肇事司機,分別在事發(fā)第三天和第八天被抓。

李豐59歲,身高1米6,不到100斤,瘦瘦小小的。他身體不大好,紙盒里常年裝著七八種藥;眼睛也有些花,看字需要拿放大鏡看。

27歲時,他的左腿在海南種防護林時被石頭砸了,自此走路一拐一拐的。

他種過稻谷、辣椒,承包過魚塘,上山撿過木頭鋸成柴火賣,種了一二十年荔枝樹,近幾年開始幫老板找樹砍,有時自己包一片、找人砍掉后賣。

“他一輩子沒閑過?!崩顣岳谡f,父親會凌晨三四點爬起來挑糞澆樹,通宵鋸木柴;每天早上6點多出門,晚上六七點才回,只下雨天在家,雨停了就出去,大年初二就開工干活,跟個陀螺似的。

“可惜就是方向不對?!眱合闭f,他腦子比較死,總是按自己的老方法來,“年年干活,年年欠款”,別人欠他錢不給,他也只能拖著工人的。過年時,經(jīng)常一幫人到家里要錢。勸他別干了,他不聽,“好難溝通,他不聽你的。脾氣大,一說就急?!?/p>

2019年12月14日那天,他像往常一樣,早上6點多就騎摩托車出門。

那段時間,他正跟人合伙承包了一片桉樹,雇了四五個工人,準備砍掉后賣給木板廠。

李曉磊猜測,那天他可能先去安排工人砍樹,之后到木板廠給砍下來的木頭稱重。

木板廠就在距離事發(fā)地不到100米的路邊,距他家大約5公里。晚上6點27分,他在回家路上,撞倒了李志廣。

“他害怕給家里人添負擔。老人家的思想,跑掉就好了?!崩顣岳谡f,父親沒讀多少書,再加上有僥幸心理。

那晚,李曉磊7點到家時,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吃完飯、去洗澡了,之后像往常一樣,躺在他的專屬沙發(fā)椅上看電視,他喜歡看籃球賽、拳擊賽、抗戰(zhàn)片,常常是電視開著,就睡著了。

妻子忙著做家務,兒子兒媳們圍著5個小孩轉(zhuǎn),誰也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異樣。

李曉磊說,父親話少,脾氣暴躁孤僻,有什么都悶心里,很少跟家人交流,跟母親也不說。他從不說在外面干活的事,問他,他也不理。要是回來晚了,家里人都不知道去哪兒找他。

撞人后那幾天,李豐照舊早出晚歸,回家后吃飯、沖涼、看電視、睡覺。

被警方帶走的第二天,李曉磊給父親送衣服時,問他怎么不跟他們說。李豐說,害怕他們罵他。

“如果他早點說,我們早叫他去自首了?!崩顣岳诎脨啦灰眩赣H被抓后,一家人睡不著覺,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又擔心他身體狀況。好幾個工人上家里要錢,說他欠了工錢;別人欠他的,他們也搞不清楚。

李曉磊說,會盡最大的努力賠償,目前先給了3萬多的喪葬費,“那也是一條生命啊?!?/p>

第二位摩托車司機陳某55歲,在磚廠干活。在接受警方詢問時,他否認開摩托車撞過人,看監(jiān)控視頻后才承認。

他家人稱,他平時獨來獨往,30年前開始嗜酒,每天早上都會喝一兩,但生活能自理,見人也打招呼。出事后第二天,他開始有些精神不正常:胡言亂語、到處亂走、行為異常,被兒子送到醫(yī)院。

被抓后,陳某做了司法鑒定,顯示患有酒精所致的精神障礙,但案發(fā)時處于依賴狀態(tài),“未見有異常行為表現(xiàn)”,未發(fā)現(xiàn)有幻覺、妄想等精神病癥狀,在本案中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

警方出具的交通事故判定書中,三位肇事司機共同承擔事故責任。

 李志廣去世前的證件照。 李志廣去世前的證件照。

李志廣留在世間最后的清晰影像,是一張一寸證件照,那是去年年初辦社保時照的。照片中,他穿藍褂子,頭發(fā)發(fā)白,雙眼平靜有神。

在他生活的村莊,老人過世后,后人會辦一場體面的喪禮,做完法事,再將逝者安葬至附近的山上,每年過節(jié)時燒香祭拜。

李志廣沒有這些。去世一個多月后,他的遺體火化了,骨灰灑進河流。沒有葬禮,沒有墳墓,沒有祭拜,悄無聲息。這世間,沒了他的蹤跡。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方月、白浩、李豐、李曉磊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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