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你訂購的霸道男友上線了，請查收”“小哥哥，你點的女朋友來啦”，這開場白不是游戲或劇集，而是來自一種叫做“虛擬戀人”的網(wǎng)絡服務，相關測評視頻最近在短視頻平臺和微博上走紅。
這些“戀人”不是電影里的人工智能“her”或“戀與制作人”里設定好路數(shù)的游戲主角，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人，隔著屏幕，他們說著動聽的綿綿情話，反復告白并傾訴思念，提供陪聊、哄睡、叫醒服務，像愛人一樣與你交流，而這樣一個完美的“私人定制”戀人，只需花費幾十至幾百元就能從網(wǎng)上獲得。
抖音里多條記錄自己與“虛擬戀人”聊天的視頻都獲得了數(shù)萬點贊和評論。有人認為這是“花錢買開心”，也有人認為這樣的關系“瞬間建立，瞬間拋棄”，那個完美的，被粉飾過的“戀人”形象可以滿足理想需求，讓人產(chǎn)生期待，但夢總會醒，花錢得到慰藉后，孤獨感和空虛感反而加重了。
“戀人”分等級，“想要的都能安排”
“虛擬戀人”“虛擬男/女友”這樣的關鍵詞已經(jīng)被淘寶屏蔽，但搜索類似詞匯還是能輕易地找到一些店鋪，粉絲數(shù)大都有數(shù)千個，月銷量也以千計，店內(nèi)宣傳圖多為動漫人物，有的卡通，有的古風，不過商品介紹頁卻一片空白，下單前需要聯(lián)系客服咨詢。
某家“虛擬戀人”店鋪首頁，以動漫人物作為商品圖。（網(wǎng)絡圖）
在多家客服發(fā)來的介紹中，其業(yè)務涵蓋：虛擬戀人、游戲陪玩、哄睡服務、人工鬧鐘、人工監(jiān)督等，還可以代發(fā)短信，代打電話，并提供小青蛙、小火車之類的搞笑扮演服務，測評視頻中，扮演服務加上好友后都不用說話，一直互相發(fā)嘎嘎嘎或者呱呱呱、咯咯咯就可以。
聊天形式分為文字語音條和連麥實時通話兩種，“戀人”級別根據(jù)顧客反饋和續(xù)單率為分為普通、金牌、鎮(zhèn)店、男女神等?？头榻B：“等級高的店員聲音好聽顏值高，話題感更強。時長從聊天開始計算，聊天開始五分鐘之后不換人?！?/p>
價格與時長、形式、等級有關，實時通話比微信聊天貴一倍，高級別價格也是普通級別的兩三倍，還有“包周”“包月”“男友團”的服務，幾家店鋪都將男女神的包月價定為5200元，而男友團體驗則是10人10分鐘100元，客服在溝通中強調(diào)“本店純綠色聊天，有特殊要求和苛刻者勿拍”。
不少網(wǎng)店長期招聘“男友”，表示“女友”人數(shù)已夠。男友的類型有奶狗、狼狗、哈士奇、霸道總裁、鄰家哥哥等等多種，店家稱“您想要的我們都能安排”。隨機詢問的幾位客服表示，購買“虛擬戀人”服務的還是女孩多，不少人是回頭客，從評論區(qū)也能看出，幾乎留言的都是女生。
賣家賺零花，買家送閨蜜
記者選擇了一家銷售量排名靠前的店鋪，下單后提供了自己的微信號，幾分鐘就有人發(fā)來好友請求，是一個年輕男生的頭像，閑聊中對方一直在努力找話題，“小姐姐的頭像很有意思，為什么用這個呢？”“很好奇小姐姐起的名字，有什么深意嗎？”“小姐姐平時喜歡干嘛？”要是沒有即時回復，對方就會詢問是不是對自己不滿意。
這位鎮(zhèn)店級別的店員自稱21歲，不是在校生，畢業(yè)了在工地搬磚，因為記者說他年齡還小，對方立刻說：“比我大又怎么樣，女人不管多少歲都是女孩子，都是需要人照顧的，不是嗎？”再附加一些可愛的表情包。
“男友”可以提供不同的聊天方式，他解釋，不同方式說話“甜”的程度不同，“曖昧期”稱呼“小可愛”，“男朋友階段”就是“寶貝”和“親愛的”，“奶狗”則會撒嬌——“別的小朋友都有家長接，你什么時候來接你的小寶貝？”回復不接后，對方會表示委屈。
問到從工作中得到了什么跟女孩子相處的經(jīng)驗，對方表示：“對待不同性格的女生要用不同方式，讓我的人設不要崩塌。”而半個小時購買時間一到，這個“奶狗”人設的“男友”馬上說“溜了溜了”，立刻不再回復消息。整個交流過程缺乏真誠自然，有種一起努力完成游戲，花了錢只好硬聊的感覺。
“90后”女孩小雨失戀后購買了一天“虛擬男友”服務，她認為“無論我說什么他都會認真聽，一直陪我說話，就像微信搖一搖搖到的朋友?！辈贿^對方給了她安慰和關心，讓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得到了照顧，她說：“這個‘暖男’善解人意，跟我前男友很不一樣。”雖然對這種虛擬的甜蜜很滿意，但小雨很理性地知道這不是現(xiàn)實，“這就是逢場作戲，他可能這邊跟我說著晚安，那邊也在哄著其他女孩。”
很多顧客在對“商品”評價時，給這些“戀人”寫下了長長的留言，還有很多人上傳了聊天截圖，女顧客們被這些“虛擬男友”的溫柔、有趣等特質(zhì)所打動：“小哥哥真的很貼心，說了再見也還是揮之不去的可愛，以后等我有錢了繼續(xù)支持”“大半夜陪我聊了好久，他真的很溫暖，超出預料”“給閨蜜買的，她說聊得超開心”。
可也有人認為“我不知道對方在哪里、多大、做什么工作，隔著屏幕親密無間，可即便人站在面前，我也認不出來”，這種隔著屏幕的關心和呵護，在消費結(jié)束后會立刻被切斷，有評論直言：“莫名其妙地開始，又莫名其妙地結(jié)束了，時間一到就刪好友，沒有男友的體驗?！?/p>
某店家發(fā)來的價格表。（網(wǎng)絡圖）
有時因為聊天美好，結(jié)束時反而更空虛寂寞，男生小田在購買“蘿莉女友”后說：“聊的時候卿卿我我，感覺快成真戀人了，可是時間一到，一句‘記得給我好評哦’，突然就有了夢醒的感覺”，他還自嘲：“聊得開心時我承諾說‘以后有錢了就點你’，說不定在她眼里，我就像個小丑，花錢逢場作戲的感情還想當真?！?/p>
“虛擬的感情看似帶來了暫時的安慰，但其實是像游戲一樣，投幣就可以玩。這是一個小白鼠的上癮機制，一旦上癮就容易沉迷，會在里面扎得很深”，同濟大學附屬七一中學的專職心理老師金小燕說，線上的滿足還會讓人更不愿意去線下交往，在自我麻痹、自我滿足中離現(xiàn)實世界越來越遠。
戳破粉色氣泡，都是套路
那為什么“虛擬戀人”可以走紅？其對買賣雙方有什么影響？
在一些視頻中，有拍攝者表示因為疫情原因，更渴望與人交流，有人說單身多年，想要體驗戀愛的感覺，也有從短視頻平臺上看到或被朋友推薦來購買服務的。金小燕認為：“雖然網(wǎng)絡世界是虛擬的，但人的情感需求是真實的，孤獨時會需要有一個對象去表達依戀喜愛，同時也希望得到回應?，F(xiàn)代社會壓力大，人與人很難確定關系，通過購買的方式能帶來非常確定的反饋，這種‘完美戀人’有求必應，不會讓你失望，而現(xiàn)實關系沒有這么確定，人與人之間相處需要相互了解，奉獻和付出，并不是花錢就能得到回報的?！?/p>
記者發(fā)現(xiàn)，短視頻平臺上有一些自己身為“虛擬戀人”的人在分享感受，有女生說自己是初一的學生，想換手機玩游戲才來賺錢的；還有自稱“貧民窟女孩”的00后女大學生因為無聊而兼職，上崗幾天就遇到了各種“難以描述的顧客”，聊到不雅話題時，為了好評不能翻臉，只能岔開話題或者打哈哈，還有人在服務結(jié)束后糾纏不休，想發(fā)展真的戀情，只能拉黑。
聊天過程中對方發(fā)給記者的聊天場景。（網(wǎng)絡圖）
“這種介于游戲和真人之間的服務很有誘惑性，角色扮演的方式很可能影響青少年對真實關系的認知，受過培訓的‘戀人’已經(jīng)被工具化了，在用一套屢試不爽的話術把戀愛套路化、機械化、格式化，隱患其實大于安慰?！苯鹦⊙嘁脖磉_了對從業(yè)人員的擔心：“他們自己也不一定心智成熟，人格穩(wěn)定，被騷擾時還強忍著與對方溝通，會給自身心理帶來很大傷害。”
事實上，“虛擬戀人”的概念早在十多年前就出現(xiàn)在電腦游戲中。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萬物皆可虛擬”，既有手機APP推出過類似內(nèi)容，也有人做過此類生意，淘寶五年前就曾大規(guī)模屏蔽過關鍵詞，不過很多社交媒體上仍存在大量相關信息。
那這種服務究竟合不合法？上海筑業(yè)律師事務所律師周瑜解釋，“一要看提供服務的主體的年齡，是不是具有從事民事法律行為的主體資格；二是要看服務的性質(zhì)，如果借用所謂虛擬戀人的名義，從事涉黃的有償服務，那法律上肯定不允許”。
周瑜認為，網(wǎng)店作為經(jīng)營主體，提供的服務應當遵守國家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單純從服務本身，無法直接判定其違法，如果只是簡單的情感信息交流，法律是不能干涉到生活領域的，但其中可能會有魚目混珠的部分，比如涉及到財物往來，就可能發(fā)生違法犯罪行為，廣告宣傳中也不能有帶淫穢或性暗示的內(nèi)容。
戀愛原本沒有規(guī)律和套路可循，如果連親密關系也是被設定好的，整個過程就會很乏味，有顧客認為，聊完之后會覺得很空虛，總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種美好的感覺是假的。
在金小燕眼中，“從熱戀到磨合，兩個人一起創(chuàng)造生命中一段未知的經(jīng)歷，這個互相交匯的過程本身才是戀愛里特別美好和珍貴的。就像經(jīng)歷春夏秋冬的自然變換，太冷太熱都是種體驗，可能正是因為冷，才會想念熱，而虛擬戀愛就是讓你永遠待在開著26度空調(diào)的房間，似乎很舒適，但其實是受限的，總有一天，粉紅色的泡沫會碎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