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0年,俄羅斯“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發(fā)布題為《不要在“搖搖欲墜世界”中喪失理智》(《Не одичать в “осыпающемся мире”》)的報告?!皳u搖欲墜世界”出自“瓦爾代”兩年前發(fā)布的題為《搖搖欲墜世界中的生活》的報告。在今年的報告中,作者指出,兩年前報告中提出的“國際制度危機導致無政府狀態(tài)加劇——每個國家都將依靠自己去解決生存問題”的判斷,正被今年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所印證。
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成為世界已積累的大量問題的催化劑,但世界果真“搖搖欲墜”了嗎?人類將退回到不是由理性而是由本能所主導的激烈斗爭?
澎湃新聞()“外交學人”與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合作推出“瓦爾代之辯”系列,刊出報告全文及系列專家深度評論。
2020年度瓦爾代報告《不要在“搖搖欲墜世界”中喪失理智》有一個基本結論,即新冠大流行后我們面臨一個雙重選擇:要么維護聯合國這一理性制度,要么回到本能主導的國家間爭斗。報告的核心觀點是:由于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負有特殊責任,后一種選擇不會成為現實。
國際社會本質上是無政府的這一現實,與主權國家通過合作、建立規(guī)則、形成秩序的努力,始終構成一個硬幣的正反兩面。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與“世界政府”式的全球治理,無疑都是極端的情形。國際關系的現實總是處于兩者之間的某個方位。
大國競爭與全球治理可以共存
二戰(zhàn)后的世界就是如此。一方面,聯合國體系和大量地區(qū)性、次區(qū)域性、跨地區(qū)的國際組織對國際事務進行管理,對國家行為進行規(guī)范和約束;另一方面,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爭霸,眾多國家追隨其后,形成長期對抗。即使不結盟的國家,也難免不被卷入。
盡管聯合國遠遠沒有達到創(chuàng)立者們的期待,但的確為成員國提供了合作的平臺和秩序的基礎。美蘇之間的對抗全面而激烈,但也不至于失去理智而向對方訴諸武力。不僅如此,聯合國為處于對立和對抗中的國家提供了談判桌上討價還價,而非戰(zhàn)場上刀槍相見的機會和場所。戰(zhàn)后世界就是這樣一個混亂與秩序、沖突與合作、紛爭與協(xié)調的復合體。只是我們看到前者更多一些,但并不能否認后者的存在和作用。
冷戰(zhàn)后的世界依然如此。瓦爾代報告的作者和很多專家學者所認為的“自由主義世界秩序”,其實只是世界的組成部分,當然這部分比冷戰(zhàn)時期份量更大更重。實際上,代表和體現這種秩序的許多規(guī)則、組織和制度也是從冷戰(zhàn)時期延續(xù)下來的。新的規(guī)則、組織和制度更多的是對原有的補充和強化,而不是取代和削弱。國家之間的爭斗并非消失,而是其范圍、程度、方式發(fā)生很大變化。其中之一就是大國之間的協(xié)調越來越多,而中小國家內部的沖突呈現增加態(tài)勢。
冷戰(zhàn)后聯合國作用有所上升,新興多邊機制顯得越發(fā)活躍,大國在應對危機時傾向于積極協(xié)調。這說明,大國競爭與全球治理是可以共存,甚至是相得益彰的。
放棄聯合國不是正確選擇
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及其全球蔓延,是二戰(zhàn)結束以來人類面臨的最嚴重的全球公共衛(wèi)生危機,同時已導致國際人道、經濟和社會危機。疫情對國際秩序和未來世界的影響更值得我們深思。
在全球抗疫中,我們看到國際合作的乏力和全球治理的缺失。與此同時,疫情暴露、催生和加劇了一些國家之間的矛盾和競爭。這與冷戰(zhàn)結束以來的情形和趨勢形成了很大反差。一方面,這是由于某些國際組織的權威性和專業(yè)性不足以承擔全球治理中的領導和協(xié)調作用;另一方面,也是與成員國特別是少數大國減少對國際組織的信任和支持分不開的。有效的合作和治理,需要國際組織和大國共同做出努力和改變。
2001年的“9.11”恐怖襲擊、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2020年的新冠疫情,可以說是新世紀對人類和世界影響最廣泛、最深遠的三次重大國際事件。作為世界最大經濟體和發(fā)達國家的美國都深陷其中。特朗普上臺后,美國對國際制度的領導和支持大幅減少。與此同時,美國對華政策加快向戰(zhàn)略競爭和全面對抗轉向。美國本身和中美關系的這些變化,都對聯合國、國際秩序和全球治理造成消極影響,甚至是損害。
放棄聯合國或放任大國對抗,對國際社會來說都不是正確的選擇。加強聯合國和全球治理可以緩和大國競爭,并為大國合作提供更多機會,而大國協(xié)調并承擔更多責任,是聯合國過去75年發(fā)展和開辟未來的成敗關鍵。
問題不是選擇而是平衡
因此,我們不是在聯合國與大國之間做出選擇,而是如何使兩者之間做到更加平衡、協(xié)調和互補。并且,其他行為體,無論是其他成員國、國際組織,還是眾多的非國家行為體,都能夠發(fā)揮各自的作用。
聯合國是由成員國組成的,其功能大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成員國特別是大國的支持。而大國之間的關系也離不開聯合國等國際制度。美國可以退出若干功能性國際組織,但能想象退出其一手創(chuàng)立的聯合國體系嗎?
美國不是不需要國際組織,而是需要為其服務,受其領導和控制的國際組織。包括世界衛(wèi)生組織在內的聯合國體系需要改革,但這種改革是為強化其權威性和專業(yè)性,而不是受制或服務于大國競爭。美國同樣需要做出改變,或者說需要重新擁有創(chuàng)立聯合國時的那份責任、擔當和使命感。
瓦爾代報告充分肯定大國特別是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的重要作用和特殊責任,但并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們,大國如何發(fā)揮作用、承擔責任,來避免回到“兩極”對抗的世界;報告也沒有就如何維護和加強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組織給出詳細方案。而這正是包括中國和俄羅斯在內的世界大國的專家學者們繼續(xù)努力的方向。
(作者系復旦大學聯合國與國際組織研究中心主任。)